独家| 中国第一部院线疫情电影,难在哪?
文娱 独家| 中国第一部院线疫情电影,难在哪? 文娱 | 2021-01-27 10:26 独家| 中国第一部院线疫情电影,难在哪? 第一导演

导演视角中的这个世界好像刚刚打开,会再潜心钻研一阵子的。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当时也有很大疑虑,倒不是纪录片和剧情片在创作上的不同,而是这些素材不是我拍的,我不知道素材是啥样;第二,这些素材是做新闻栏目,并不是专门为了做纪录片电影而拍摄的,镜头语言不一定适合做电影。”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主要采用了我导师、谭霈生先生的‘情境论’、南加大电影学院的‘序列编剧法’以及好莱坞运用率最高的‘救猫咪’节拍编剧法。三幕八个序列十五个节拍,节拍点是不是够,如果不够,我们再补,再替。”


“你问我有没有跟其他民间拍摄抗疫纪录片的导演接触,交流交流?实在没时间。另外,我转行过来也不久,年纪大了也不爱交往,所以没那么多圈内朋友,现在我认识的导演只有几位,我的朋友大多数还都是警察(过去的同事)。”


真的,一开始你很难想到,中国第一部登入影院的抗疫纪录片,导演曾是一位警察,一位在戒毒所工作六年,做过国庆和奥运安保,总共干了11年的警察!


而她的转行处女作,不是公安题材,是给郭在容撰写《我的早更女友》剧本。


从去年4月开始,在顺义闭关的5个月,带着十几个人,捋着超过1000小时的素材。


它既需要早已背熟于心的方法论,也需要充沛的感性和第一直觉,这种直觉,还不能反噬方法论,同时,它可以不牵扯到更多支线或覆盖面,因为主角,就定位在病房里的普通人。


导演曹金玲,外在上是一个很普通的导演。




导演曹金玲


她的《武汉日夜》,也不是锋利的刀尖。


作品试图努力回到一种简约的自然主义上,它没有冲着社会复杂性一路擢筋剥肤。


这只是中国第一部抗疫电影,这也是曹金玲第一部导演作品。


都只是引个路。

01

硬核难度

十几个人集中在顺义五个月,分三个组挑人物线,看1000个小时的素材

4月份电影找到我的时候,我导演处女作《莫尔道嘎》刚剪好,有给过我的一些很熟的朋友看,包括《武汉日夜》的出品方,他们看了后就说,有一个武汉抗疫的题材,想做纪录片,你有没有兴趣来导?可能是一个巧合,就给了我一个这样的机会。

当时我也没在北京,我们就打电话,沟通了目前素材的情况。当时素材已经有400多个小时了,问了一下大概有什么样的故事,受触动的有哪几个人物,哪几个点。从内容上来说,肯定是非常值得以纪录电影的形式留存下来的。

但当时也有很大疑虑,倒不是纪录片和剧情片在创作上的不同,而是这些素材不是我拍的,我不知道素材是啥样;第二,这些素材是做新闻栏目,并不是专门为了做纪录片电影而拍摄的,镜头语言不一定适合做电影。

后来他们把素材邮寄给我,挑着看了一些。即使当时我在新闻、自媒体已经看到过大量关于武汉疫情的各种报道,但素材内容依然让我非常触动。这时,湖北电视台也参与进来,提供了大量的素材!我想千余小时的素材,我们总会有办法剪出一部电影出来。

约定的创作时限很紧张,所以在创作之初,我并没有一下子投进素材里。出品方1905影业他们做得非常棒的是,在我进入前,主体素材的时间码及人物台词誊写(transcript)已经整理完毕,这在时间上至少给我省了一个半月。

我就跟我们的团队布置,实际上是三个组,每个组有一位副导演、一位剪辑,他们分头去捋素材,一帧一帧地看。我先看transcript,捋出影片的主要人物及大情节线。

我每天跟三个组沟通,两大标准,第一,甭管镜头怎么样,画面怎么样,技术怎么样,人物直接打动你了,挑出来放线上;第二,把本身能讲故事的画面,把有这种基础的挑出来,哪怕空镜也好。

等全片大结构出来后,我们先看挑选出来的画面,剪辑指导上手剪辑,我和导演组一起再完完全全过一遍素材。这样一方面保证了完成时间,也确保不遗漏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画面。

就这样,从接到这个项目开始,我们十几个人,就集中在顺义的一个小院子里,谁也不回家,日日夜夜地工作,很多次开会也是出品方到顺义来找我们。

我们创作的效率还是很高,6月份出来了有效素材线,基本上有三个小时的长度,7月份的时候有第一个正式版本,两位剪辑指导分头工作,7月底都已经有四个版本了。



《武汉日夜》剧组,右三为导演曹金玲

02

高效方法论

最愉悦的是和出品方在主题选择、审美方向上相契合

我觉得最大的挑战是,大家已经在电视里,在自媒体里看过无数疫情的东西了,那拿什么、凭什么让大家去影院看?虽然原料是新闻素材,既然要做成纪录电影,那电影的本体要求和创作规律我们一定得尊重、重视,要尽全力呈现出电影该有的形式感,不辜负观众的一张电影票钱。

所以我们就在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在transcript上开始编织大的结构,其实这是编剧的工作,我本身也是剧作老师,之前也做了一些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主要采用了我导师、谭霈生先生的“情境论”、南加大电影学院的“序列编剧法”以及好莱坞运用率最高的“救猫咪”节拍编剧法

我们跟“救猫咪”全球首席的老师Jose在一起创建了工作坊,一年一次,一直在北京,积累了一些经验。所以,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浪费很长时间,把人物挑出来,把大的情节点勾列出来,然后就开始做出卡片,三幕八个序列十五个节拍,进行纸上剪辑(PAPER CUT),在什么样的节拍点是不是够,如果不够,我们再补什么,再替什么。

我们第一次就这样跟出品方做汇报的,几个人抬了个大黑板到会议室,像华容道一样在上面做编排,哪个点大家商量后觉得不ok,好,撤掉,还有一堆备选,这么一厚叠,换。等这一步基本确定后,再进行线上剪辑,再不断地动态调整和修改。

你问我有没有跟其他民间拍摄抗疫纪录片的导演接触,交流交流?这次创作时间太赶,实在没时间,我们是4月底入组,当时还想着十一就完片,我们确实也是十一左右定的剪,期间几乎是创作组自我封闭情况下日夜不停做了五个多月。

另外,我转行过来也不久,年纪大了也不爱交往,所以没那么多圈内朋友,现在我认识的导演只有几位,我的朋友大多数还都是警察(过去的同事)。不过我们导演组两位副导演本身都是纪录片导演,两位剪辑指导李博和黄子墨都是非常厉害的纪录片剪辑师,都入围过奥斯卡、金马,我跟他们学习了很多。

我们版本中,有三个不同开场画面,三种不同的方式,有一上来就很重的,有客观的写实的,最终选的现在的开场,在纪录片、在诸多写实的画面里,我依然想要写意的部分。记得读书时,有美学家评论契科夫的创作风格时说过,“无限逼近人类最真实的语言最终形成了一种诗意”,我们也尝试做一些这方面的努力。




所以,我们全片在剪辑中着重的点,是希望留白,把一部分空间留给观众。这个也是我之前几个月和廖庆松老师剪辑《莫尔道嘎》时,廖桑教我的。我们不要剪得特别满,只剪了八成,八成五,有的地方到了九成,给观众情感投射的空间,和想象的空间。


所以这和我们剧作上节拍上的要求要辩证统一,比如到了第二幕结尾这个节拍点,必须要砸下去,才能触碰到观众的情绪低点。但其实在这个基础上,大部分还是用八九成的力,那个力是往回收。这个力道有点玄学,没什么标准,纯感受,李博、子墨和我有这个默契,彼此印证着、尝试着往下走。

所以与开场相应,我们影片的结尾也如此应和。我们之前比较写实开头的版本报到出品方电影频道的时候,影片总策划、总监制平久主任说,看着倒没问题,但觉得开头还不是那么太意外,没毛病,但不意外。

后来我们把这一版带过来,一下子就过了。所以合作起来,最愉悦的还是创作团队和出品方、制片人在审美取向上相契合,我们主创团队就放得开了。不然如果我觉得好,你觉得那是啥玩意儿,合作起来多难受。



剧组合影

03

凡人,奇迹

去落葬左拐的车和结婚直行的车剪辑在一起,想说的是,人生无常的路口,天堂左转,幸福直行

我进组那时候,武汉疫情控制住了。但是,我们前线现场导演和摄影师还在拍,他们是一直拍到了8、9月,然后我10月份我又过去拍,做彻底的收尾。我跟前线是不联系的,因为不想干扰他们,整个过程是边拍边剪,边剪边拍

开篇,石长江老人躺在病床上,旁边有一个收音机,来来回回播放大孙女和小孙子的声音,他那个时候是什么状态?丧失自主呼吸,非常严重了,从医学上说醒过来的几率非常小。

录音机这种特殊情境特殊的陪伴,对我们触动极深。我们剪的时候,老人都没有醒过来,商量了很久,我们还是决定采用。我们前方摄影师也非常有默契地持续跟拍着。后来,好消息不断传来,他在昏迷了71天之后,恢复了自主呼吸!老人转院了!老人回家了,终于和家人团聚了!

那时候,录音机里,小孙女的一句话一直萦绕在耳畔:经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天,我家养的蓝莓树复活了,还发出了新的芽呢。对于重症监护室里的病患,对于疫情中的武汉,这是多么朴素和美好的愿景啊!

另外大家印象深刻的是李超,他是最让我们揪心的,让我们心疼。

他是出租车司机,他奶奶90多岁,把他从小带到大的,他们一家人四代同堂住在一起。李超在工作的时候感染了病毒,然后他的家人先后感染,在他治疗康复的过程中,爸爸、妈妈、奶奶相继离世。为了他的康复,医护人员和摄影团队选择了隐瞒。

李超病情好转后,还帮社区居民买肉买菜,当志愿者,最后高高兴兴出院,在隔离酒店里,家人和拍摄团队商量后,告知了他这一不幸的消息……

前方最难的是,摄制组在拍他的时候,已经知道他家人去世,但是没有办法告诉他。因为他还没有完全康复,万一他崩溃了怎么办?

前一段时间,我和现场导演、摄影师见了面,第一次说起这事。我们仨真的是哽咽得说不下去,海燕说,当时她弄不下去了,在隔离的环境里跟拍了那么久,早就像亲人一样,心里太痛,拍不下去了。

前线那30多位摄影师和现场导演,真的也需要一个关怀。



看素材时,我还觉得有些人物线明明特别好,怎么到后来就拍没了?心里还有些埋怨,其实是那个人转院了,转院几天后,就去世了……作为拍摄者,他们其实工作是很难进行下去,像刚才说的石长江老人醒过来,多让他们开心,可以说是喜极而泣!

但是很多眼泪都流在心里面,我们现场拍摄受到客观条件限制,又缠保鲜膜,又失焦,有的时候我看那个镜头还抖,我说你咋就不能稳点?他说不好意思,我哭了……摄影师是一边哭一边拍

最近看大家评论,说画面有失焦、运镜不稳。这个的确请各位谅解一下。前方摄像师为了保护机器,防止沾上病毒,全部都用保鲜膜包得死死的,镜头也包着。不包的话,出去就得拿酒精消毒,没几天机器就用不了了。摄影师也带着护目镜,都是汗珠,基本上都是靠感觉在拍摄。前方很多摄影师真的拿命在拍,他们有的时候奔跑追拍,防护服就撕裂了,那就等于暴露在病毒中了,还是在拍。

除了这些,更重要的是心里上的压力。拍李超这个人物也是这样,他刚出院,转到隔离点,然后海燕要去酒店告诉他家人已经去世的事,但谁都不敢进门,很多次想放弃,不拍了吧。但进去之后,你看到李超没有失控,他就坐在那里,可镜头却摇晃得太厉害,因为海燕他们抑制不住了。

最后,等李超隔离结束,他们一家人在墓地里,把爸爸妈妈奶奶落葬,他们拍摄了整个过程。第一次剪的时候,我们挑了一个镜头,十几位家人亲属站在那,悲戚的哭着,中间有个大铁桶,李超烧纸,没有什么表情。纸烧完了有那种飞出来的小片片的烟,他的孩子少年不更事,手臂来来去去,呼撸烟。

后来这个镜头没要,李博选用了更为打动我的画面。李超选墓地,说我们一家人,在这团聚了。

而在之前去往墓地的路上,李超和孩子对话,孩子太小了,并无过多的悲伤,知道奶奶她们去天堂了,正好车开到要往左边拐,孩子跟着说了一声,“左转弯。”我们连接的一场戏其实是王紫懿、王震去领结婚证,她们的车是一直直行。之所以放在一起,是觉得就像是人生的十字路口,你不知遇见什么?天堂向左,幸福直行。无论抱持悲伤还是欢欣,生活都在继续。



剧组合影

04

创作的日夜

做了11年警察,却也是做导演的铺垫

《武汉日夜》是我第二部导演作品,之前也只写过三个电影剧本,我入这一行比较晚,但也觉得我之前所有的经历、工作经验都是我现在创作的基石。

我之前在公安系统做了11年警察,我原来是个比较散漫的人,工作后慢慢就改了。当年我们参与国庆安保、奥运安保,就有一个口号,叫确保万无一失!那段日子非常苦,都咬牙坚持下来!

后来我拍戏,在零下四十几度地区拍摄,一拍拍一天,就不觉什么了;拍戏也面临各种各样的棘手问题,肯定不会退缩,总是想着怎么去确保每个部门都万无一失。

还有很多其它方面,我最早在戒毒所工作了六年。那时安康医院两种人,一是戒毒人员,二是肇事肇祸的精神病人,这两个群体都非常特殊,也让我见识了人性诸多罕见的、极致的一面。

那时刚大学毕业,经历了这么多具体的人和事,对于人性的这种关照,以及后来中戏读书导师要求的“不断地探索人的灵魂的皱褶”的这部分,还都是有非常大帮助的。

在表达上,我都很顺其自然的,像最开始的时候,就为了纪录,写一写。原来在单位做舞台剧的编剧和导演,给了我很多锻炼的机会,越做越喜欢,也越来越感觉专业知识欠缺。

那时候也刚读完硕士,我就说要不要再读个博,这样我就考了中戏。在谭霈生先生门下学了几年之后,开始做专职编剧,第一个编剧的作品是《我的早更女友》。

我当时就想知道,如果不写公安题材,我有没有其它的可能性?

郭在容导演对我帮助很大,韩国团队对编剧极其尊重,我去探班,早上开机之前,所有韩国团队的人要过来给导演鞠躬,说导演今天您辛苦了,然后转过头就给我鞠躬,编剧老师今天您辛苦了。我以为编剧地位都这样呢!当编剧挺好啊,后来进国内的组……你懂的。



曹金玲

在中戏学的戏剧理论、美学方向,做了几年编剧,觉得在方法论上是欠缺的,又在南加大电影学院进修了大半年,读编剧,后来第二年又去上了导演课程。

这段学习经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是我的确学到了很多他们工业化流程下实用的工具、方法,二是美国人夸死人不偿命的鼓励式教学,让我错误以为我真的就是为作导演而生的!

所以回国就英勇向前冲拍了《莫尔道嘎》,在拍戏过程中慢慢就清醒了,我需要学习和历练的还多得多。我们剧组都是大师、前辈,他们教了我好多。所以有时候也在想,要不是老师盲目的鼓励,我盲目的相信,也许错失了学习和锻炼的最好的机会,那可能也会接连错失《武汉日夜》。总之,我会相信,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赵婷?我不认识她,但我特别特别喜欢她,上个月我带《莫尔道嘎》去参加开罗电影节,我在我的全球首映前一天看到《无依之地》,哭的不行,一是感怀片中人物,一是感怀怎么拍得那么好。第二天我们电影世界首映,我眼睛都还是肿的。嗯,是希望认识她,不过更希望看到她更多的作品。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我的剧情片处女作《莫尔道嘎》,从筹备到拍摄再到后期,做了4年,2019年9月底拍完,在美国剪了俩月,接着又去台湾剪了俩月。我从台湾回来的时候是2019年平安夜那天,接下来就疫情了,就进入《武汉日夜》了。

《莫尔道嘎》写了一个伐木工人一辈子的故事,王传君、齐溪、斯力更主演的,李屏宾老师是摄影,杜笃之老师是声音指导,廖庆松老师是监制,同时担任剪辑指导,音乐是林强老师,对于新导演来说,这是一个奢华团队;对我来说,是贵族学校了。



《莫尔道嘎》预告海报

莫尔道嘎那个地方是我家乡,它在内蒙古北面,中俄边境上,特别小的一个镇子,是中国最后一片原始针叶林,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大树几乎被砍伐没了。

它的现实性很强,但更重在它讲了一个人的一辈子,重在一个个体的反思。这个人有代表性,北方有20万这样子的人。如果顺利,这部电影期待在今年上半年与大家见面。

这几年的学习和创作,让我有了一点经验,也有一点自信,可以不拘泥于最为熟悉的公安题材了。所以,今年决定写一部公安题材电影剧本

《武汉日夜》是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我的第一部导演作品,心里还是很忐忑和紧张。怕被批得太狠,时常跟人家说,你想想这是一个前警察拍的,是不是还过得去。哈哈。

对我来说,导演视角中的这个世界好像刚刚打开,会再潜心钻研一阵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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