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云之羽》,有观众在豆瓣发牢骚:“一看就是郭敬明拍《晴雅集》《爵迹》没过瘾。”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打开《云之羽》,有观众在豆瓣发牢骚:“一看就是郭敬明拍《晴雅集》《爵迹》没过瘾。”
往好处想,这叫艺术创作的从一性,始终围绕着某个内核与原则展开,初心不改;刻薄一点,这就是敝帚自珍听不进群众意见,故步自封拒绝扣响新境界的大门。看似五花八门的作品,把马甲一脱,竟长着雷同的脸。
去年《四海》上映时,硬糖君曾在《韩寒停在青春期》里炒CP冷饭:“韩寒和郭敬明对青春的执着是殊途同归的。前者走不出人性困顿的小镇,后者离不开物欲纵横的大城。除了为他们点唱一首同样有些年纪的《不想长大》,硬糖君似乎也多做不了什么。”
其实也怪不了这些年少成名的作家,因为人生到了一定阶段,不仅知识结构严重固化,甚至连改变饮食习惯都是举步维艰的事。因此韩寒停留在叛逆青年期,郭敬明停留在伤痛文学期,只是这个庸常世界最正常的运行规律。
回想郭敬明上一次大刷存在感,是在2019-2020的两季《演员请就位》。那会儿他携带各种表演理论和导演手册上阵,在节目里现炒现卖,一个不留神还是被陈凯歌弄哭了。努力改变自己的他,当时绝对处于最需要被认可的时期。
虽然《云之羽》里,虞书欣和其他女间谍预备役在泥坑里打斗的画面,依然像商圈大屏幕播放的矿物盐泥广告。但硬糖君想说,学习肯定是有用的。至少相比《爵迹》时期,郭敬明的叙事能力是有提升的。
具体表现为:无用的镜头还是存在,但比例大幅降低。沉浸在“我怎么把演员拍这么美”的感动情绪里的小四,如今会突然正襟危坐,提醒自己“讲清故事”的必要性。这就让《云之羽》的观感有时候挺过瘾,有时候要等郭敬明先过完瘾。
小时代5:封建时代
有生之年,我们终于等来了《小时代》在“青木时代”、“刺金时代”后的新篇章——《云之羽:封建时代》。
首先,帅哥必须要姓“宫”。从《小时代》的宫洺到《云之羽》的宫子羽,这是一种上古血脉的唤醒与传承;其次,必须要有一群人叽叽歪歪扯头花的戏码。毕竟,谁又能在闲来没事的时候拒绝一段古装版“顾里生日会”呢?
话说,张凌赫饰演的公子羽本是宫门最不受待见的“野生少爷”,因其母早亡而失去了“夺嫡”先机。外加体寒畏冷,年少时舞不动那死沉的剑柄,被担任宫门“执刃”的父亲嫌弃:“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要是早知乌尔善有让细狗变壮汉的训练营,老父亲肯定会把不争气的儿子送去。
换到现代背景,这不就是财阀家的小儿子吗?虽然“先天不足后天宫寒”,但胜在命里带火,在父亲大哥均被刺杀的情况下,一跃成为宫氏集团最年轻的总裁。此刻,心怀不甘的家族子弟开始拱火——他根本不是宫家血脉,不配有继承权!臣妾要告发赫贵妃……
宫家长老里本来就有“甄远道”,《甄嬛传》滴血认亲的名场面,他是见证过的。只见宫远徵率先发难:“所以这宫子羽到底是真早产还是足月而生?可真不好说啊!”接着宫子羽和宫远徵扭打到一起,“甄远道”发话给宫尚角“管管你弟弟!”宫尚角上去就是给宫远徵、宫子羽一人俩耳光。
唐宛如·金靖·宫紫商马上大喊:“尚角你疯啦!”此时镜头对准宫远徵、宫子羽披头散发的脸和红红的眼,永恒的战歌响起——“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怎么又是扇巴掌?通常影视剧男性之间对峙,当然要出拳,必须把对方压在身下狠揍啊。怎么到了郭导这里,又开始学《小时代》扇巴掌了?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还真有点呼应90后怀念青春、《小时代》文艺复兴的当下呢。
此刻硬糖君已经在幻想,宫尚角把那个“白芷金草茶”往张凌赫的头上倒了。“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他,从今以后和我的人生一样,开始发烂发臭!”如果有的话,“小学家”黄明昊应该很喜欢看吧。
更让人回味悠长的是,宫子羽和宫尚角一个哥控一个弟控,外加是家族死对头,真是非常郭敬明,耽美味儿令人不自觉嘴角泛起邪笑。前面宫尚角给宫远徵的一巴掌,想必把他打得很爽。你看,《云之羽》有自己的高启盛!
在这个意义上,《云之羽》还是挺有性别进步意识的,因为你可以在一部剧里同时品出BG、BL、GL。镜头是如此多情,以至于它把任两个人框到一起,你就可以开嗑了。
叙事诡境,是快是慢?
“居酒屋里的小神龛,离铺满鹅卵石的玄关,差不多一米宽的信仰。我坐着喝味增汤,在旁观看庭园假山。”硬糖君还没看到有人把周杰伦的《忍者》和《云之羽》的片段剪在一起,想来是十分贴合的。
这部剧的叙事节奏和《忍者》的听感一样,时常给人一种“又快又慢”的错觉。快在于故事的推进,约莫半集的篇幅就把“宫门”和“无锋”的斗争铺陈开了;慢在于格调,在正常的叙事节奏里掺杂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氛围感,会突然把节奏给拖下来。
正在执行任务的云为衫(虞书欣饰),蓦然想起那个在冰冷泥水里玩“男生女生向前冲”的日子。赢的人没有空调冰箱,但输的人会直接永远凉凉。在那缓慢的一秒钟,《云之羽》把主角和观众都锁死在一个“时空凝滞”的区间。你没法去思考别的东西,只能静静看着郭敬明把自己的瘾过完。
更有甚者,在无锋间谍郑南衣绑票宫子羽的瞬间,她又想起了那个给自己发布任务的“寒鸦柒”。他安排自己暴露身份,竟然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自己曾经擦肩而过,虽然是心甘情愿的牺牲,可想到只是他保护另一个女人的棋子,多少又有些落寞。
在郑南衣被击倒的那一刻,《云之羽》也不管观众的意愿,反正就是直愣愣地告诉你,这个女孩恋爱脑哦!当我们从她的思维里挣脱出来,重新回到刚才的叙事节奏,就会有“卡不到点”的错位感。
与之类似的叙事诡镜,在《云之羽》可谓不胜枚举。每个角色都像一个“文件夹”,随着郭敬明的不断点击,让你窥探其成长历程和内心世界。于是,到这里我们终于可以解开那个普遍的疑问——为什么看了几集,内容也不算空洞乏味,但就是感觉故事没推进多少?
以前五集为例,《云之羽》的情绪内容所占篇幅,要远远大于故事内容的篇幅。就是观众很容易去理解角色的想法,从而忽略了本身的主线任务。云为衫能不能完成任务不重要,她对宫子羽的微妙情感变化更重要。“无锋”能不能偷到“宫门”的无量流火不重要,两个集团殊死博弈所蕴含的情绪更重要。
每一个细节都美得考究,但凑在一起却失掉了恢弘的气度。这样的叙事方式也不太符合观众通常跟随主线故事的观剧习惯,看着看着,就忘了自己在看什么了。
硬糖君承认比较喜欢看两个人对望,镜头缓慢从脸颊打过的拍法(参考云为衫初见宫子羽、上官浅初见宫尚角),但次数一多也有些兴味索然。
这种有理无理先搞几个pose震住你的拍法,特别像漫画的定格感。或者说90年代的徐克他们也是很擅长的,让林青霞在树林里飞来飞去被叶子挂住面罩,嚯!等观众反应过来,五六分钟过去了。
魏晋坞堡与封闭空间
陈寅恪和唐长孺先生都研究过“桃花源”。1936年,陈寅恪在《清华学报》上发表《旁证》一文。相比现在短视频的开脑洞,不仅震撼程度丝毫不输,还多了严密的史料勾陈和论证。
陈氏推理出桃花源是一个避乱入山、据险自守坞堡的典型个案,他们为了躲苻秦之乱而率领族人隐居在北方弘农或上洛一带。这个结论的巅峰性在于使一件文学作品转化成了考史证史的材料,彻底颠覆了人们对桃花源的印象。50年代末,唐长孺发表《读质疑》一文,主要观点的差别是唐氏认为其原型应该是武陵地区蛮族亡入山林逃避赋役的事件。
《云之羽》宫家所在的位置位于崇山峻岭之中,且能够实现粮食自给,并且配备了战力惊人的私人武装,就和陈氏笔下东汉至西晋常见的“坞堡”有非常多重合点。
《晋书·郗鉴传》曾描写山险坞堡的选址要求是“山有重险”。陈氏进一步总结“凡聚众据险者因欲久支岁月及给养能自足,必择险阻而又可以耕种及又水泉之地”。《云之羽》里,虞书欣主动暴露身份时,正是在山涧溪水里放河灯。宫门的位置,既有山险可守,又有水泉可饮,确是具有鲜明的魏晋坞堡特征。
再来看剧中的家族分工,最高负责人被称为“执刃”,这就是坞堡族长、家主的位置了。商角徵羽四个部门,商宫负责铸造兵器,角宫负责家族营生和江湖公关,徵宫负责医疗后勤和毒药炮制,羽宫负责防卫统领宫门。这也和坞堡完整的农业手工业划分如出一辙。
《云之羽》制造了一个魏晋坞堡式的封闭空间,因此它所探讨的人的情感也是极致逼仄压抑的。把一个人一辈子关在一座大山里,搁谁都要变成疯批吧。尤其是“执刃”更是终身不得下山,相当于一种被极限限定了的人生。
然而在残缺有限的空间和人生限度里,各个人物又要去压抑或满足无限的欲望和野心,难怪宫远徵越疯越带感,看好他后期为了哥哥宫尚角黑化。宫子羽的困境在于寡欲之身而处在权力中心,云为衫的矛盾则是为了自由而主动进入了一个最缺乏自由的空间。
宫门连嗑药的习惯,都和魏晋南北朝相仿。山里瘴气多,女子为了能够正常怀孕要日日服用白芷金草茶调理身体。男人们则为了防范外敌投毒,整日服食“百草萃”。云为衫在离开无锋前,身上不仅有控制自由的毒药“半月之蝇”,还灌了强身健体的补药帮助新娘大选。反正这个剧里的人每天没事都在往肚子里投药,肝损那是必须的,转氨酶估计也不正常。
不管是花里胡哨的好看,还是立意深远的批评。一生在拍一部戏的郭敬明,还是证明了一件事:传播个人审美,贵在坚持。